走出去，走上去，走进去。

文｜游勇

编｜周路平

2024年5月11日晚上9点，一架空客A350从深圳宝安机场升起，一齐向北，穿越日本和太平洋，最终降落在了大洋此岸的墨西哥城，全程耗时15个小时，成为中国民航距离最长的直飞客运航路。这亦然A380退役之后，南航为这条新航路能拿开端的最大型客机。

首航典礼上，酬酢部一位官员的评价情理深长，该航路不仅是中国至墨西哥，更是中国至拉丁好意思洲的空中丝绸之路。

这条航路灵通的背后，是在断链脱钩和贸易摩擦的大配景下，中国的汽车、家电、产物企业涌入国外投资建厂，催生了遍及的商贸往复需求。而墨西哥在这几年是热点方向地。

墨西哥能如斯受全球投资者可爱，除了有完善的基础范例和充沛的劳能源，还有个最大的上风：离好意思国太近。

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得感谢懂王。2018年《好意思墨加契约》敲定，加快了好意思国“近岸外包”进度。好意思国对墨西哥的轮廓关税独一0.04%，而对中国的平均关税在21%傍边。是以，好多番邦企业王人在墨西哥落脚，最终参预好意思国市集。2022年，中国对墨西哥的平直投资同比增长了48%，成为墨西哥第二大平直投资国。

全国花式风浪幻化，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中国企业像打不死的小强，毅力符合着多变的国际时势，从越南到墨西哥、土耳其、埃及，何处有契机，何处就有中国东谈主的身影。

不外，跟着懂王再次回宫，关税的大棒随时可能举起，在墨西哥的中国企业依然濒临着畴昔的不细则性。但中国企业的出海之旅并不会因此而停驻，因为人人有个共鸣，参与全球竞争才是畴昔的出息。而本日的中国出海者也早已不是光走出去，也在走进去，融入当地，服务当地。

01

学会在大海游水

2006年，刚和魏雪组建新家庭的李东生，在北京吃着涮羊肉，就接到了好意思国打来的电话，告诉他TCL的重组超支严重，气得李东生马上砸了两个茶碗和三个盘子。

三年前，TCL拉开了中国企业出海并购的序幕，并购了法国彩电品牌汤姆逊和手机品牌阿尔卡特。李东生很自信，将这些动作视为TCL国际化进度的契机，他那时还发表了一个动员谈话，题目叫《决战决胜配置全球化的TCL》。亦然在这一年，李东生被评为“CCTV年度经济东谈主物”。

过后看来，这些收购些许有些残害和误判。汤姆逊的CRT技能并不是行业主流，濒临被淘汰的气运。李东生自后也承认我方对技能趋势的误判。汤姆逊和阿尔卡特两家公司一年的吃亏额加起来高达20多亿元，而TCL在2003年的净利润也不外4亿多元。

到了2006年，TCL吃亏35.2亿元，达到历史顶峰。亦然在这一年，李东生同感身受，写下了一篇TCL的圣经《鹰的新生》。

骤不及防的李东生一度还问过宏基董事长施振荣，如何能速即扭转汤姆逊彩电的吃亏情况。施振荣相等幽默地恢复：“我刚出了一册书，内部有当初宏基进犯好意思国市集的成败案例，订价东谈主民币20余元，不错卖给TCL10本供研究。”

在2001年中国入世之前，中国的好多商品通过三来一补的面目，出口到国外，番邦给什么订单就分娩什么，然后换追思遍及外汇储备。但出口不等于出海，中国企业真实走到国外去辩论大致并购大部分是入世之后的事。

政府层面将“走出去”飞腾为国度策略，像海尔、TCL、华为、梦想等一批企业王人愈加知道到要积极参与国际竞争，成为全球化企业。

张瑞敏曾说过，国门之内无名牌，独一走放洋门与妙手过招，智商创出确切全国名牌。

海尔也成为中国第一家在好意思国投资设厂的企业。早在2000年就在好意思国的铁锈带南卡罗来纳州，投资3000万好意思元建厂，制造雪柜，哄动一时。当地政府还把工业园区内的一条大路定名为“海尔大路”，这是好意思国第一条以中国企业定名的谈路。

尽监工场的规模不大，但在那时受到好多质疑，曾有媒体写了一篇著作，标题即是五个大字“教导张瑞敏”。人人遍及认为，全国家电产业正在向中国治疗时，海尔却反其谈而行，跑到了高制酿成本的好意思国建厂，注定会失败。

在繁多企业家里，张瑞敏对国际化有很真切的知道。2002年，青岛投资拍摄过一部电影叫《首席实施官》，论说中国东谈主创业的故事，原型即是张瑞敏。首席实施官这个精采词汇亦然张瑞敏定的，因为他发现国外企业王人是CEO致密制。

在这个阶段，家电、产物和服装邻接了发达国度产业链治疗的红利，成为了中国企业出海的老三样。

2008年的金融危境之后掀翻了第二波出波浪。跟着国外钞票大幅贬值，刺激了中国企业去国外买买买，冒出了遍及蛇吞象的并购案例。当年三一重工消费3.24亿欧元收购了暗恋18年的混凝土行业大哥——普茨迈斯特。以前想王人不敢想的事，两边在一周内就达成了收购契约。

祥瑞对沃尔沃的收购也发生在这一大配景下，苦恋沃尔沃多年的祥瑞，终于在2010年以18亿好意思元价钱完成收购。

不外，麦肯锡有过一项研究，在已往二十年，全球大型的企业并购案中，获得预期效果的比例低于五成，而中国则有六成七的国外并购不收效。

尽管早期的出海跌跌撞撞，以至通常充任冤大头。但走出去成了已往二十年中国企业的主旋律。

李东生自后被问到早期国外并购的资格，他用了一句相等形象的话态状：“咱们呛了一涎水，但就此学会了在大海里游水。”

曾有机构作念过一个调研，2021年国外业务收入占比跳动20%的中国企业有36%，一年后，这个数字变成了55%。而遴荐在境外注册实体辩论的也从44%涨到了51%。

任何有梦想的企业王人不会纵容烧毁国外的大市集。比如OPPO前几年在欧洲遇到了一些专利上的艰巨，暂时退出了几个市集，但如今OPPO在慢慢翻开场所，再行回到了欧洲。即便在诟病最多的印度市集，一众国产手机品牌也依然在信守。

而出海与AI相通，依然成为中国企业的势在必行。从老三样到新三样、出海四小龙，中国企业的出海依然不再局限于产品的出口，而是全价值链的出海，以至出生了一批生而全球的企业。

02

从劣质到列强

2004年圣诞节，好意思国东谈主萨拉发现，她的家里被多样中国制造的商品包围了，其中39件圣诞礼物，“中国制造”占了25件。

她决定搞一个步履艺术：带全家尝试过一年不买中国产品的日子。自后她把这个事写成了一册书，叫《离开“中国制造”的一年》，哄动一时。

在这本书里有好多意旨的个体体验，比如为了给4岁的男儿买一对鞋子，跑遍了当地的商店，老是莫得稳重如意的东西。自后她得出了一个论断：在把中国推出咱们的糊口时，我却得到了一个中国依然深入咱们糊口之中的论断。

凭借着低价劳能源和中国东谈主民的受苦耐劳，物好意思价廉的商品卖到了全球各个边际。尤其在加入WTO之后，中国享受到了融入全国的红利，中国制造驱动遍布全球。

IBM亚洲区副总裁曾感叹：“若是东莞到深圳的高速公路塞车，全球将会有70%的电脑产品缺货。” 日本东谈主第一次提到，中国已成为“全国的工场”。彩电、洗衣机、雪柜、空调、微波炉、摩托车等中国制造的产品，均已辞全国市集占有份额中名列第一。

但辞全国工场的另一面，中国企业的出口大致出海一直还处于浅笑弧线的底部，赚得王人是长途不趋奉的艰辛钱。那时，曾有机构作念过“番邦东谈主眼中的中国公司”的拜谒，得到的四个关节词是：低廉、劣质、海量和仿冒。

摩托车的出海即是个典型。现时走在越南、印尼的街上，满大街王人是日本摩托车，但在20多年前，这里一度是中国摩托车的寰宇。

2005年前后，光越南就有70多个中国摩托车品牌在竞争，而拼杀的技能即是打价钱战，零卖价钱从最初的800好意思元，一直下滑到170好意思元，比国内还卖得低廉。最惨的时候，一辆摩托车独一30元东谈主民币利润。

力帆董事长曾跟媒体诉苦，中国摩托车的价钱大体是1公斤4好意思元，还包括运输和保障用度。国内一家央媒报谈了这件事，起了个相等平直了当的标题：自相残杀，中国摩托越南卖废铁价。

家电一直是中国企业出海的前锋队，电视、雪柜、洗衣机的出口量一直王人是遥遥当先。2023年，好意思的、海尔、格力、格兰仕、海信、TCL统共产量占全球家电零卖量的39%。

但有一个痛苦的数字是，这些企业自有品牌在国外的市占率统共独一10%傍边。这意味着，好多家电企业的国外收入如故以代工为主，没品牌溢价，只可赚一些产业链制造的钱。比如创维在2023年的出口收入中，有90%是ODM，10%是自有品牌。挑升想的是，创维在2015年的自有品牌占比就达到了20%。已往近十年里，创维自有品牌反而越来越弱了。

汽车业也濒临访佛的困境。

中国汽车在2023年跳动日本，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出口国。但国内18家上市车企，仅有12家达成盈利，净利润加起来不跳动900亿元，盈利最高的比亚迪，一年也才赚了300多亿元。

而日本丰田一家的利润在2023年就达到了2492亿元。难怪奇瑞的尹同跃在行业会议上快什么：“好多番邦同业月旦咱们有好多违抗生意律例的狂妄，但愿这个时期早点已往。作念企业如故要造血，否则很难走远。”

光伏也很典型。中国企业凭借劳能源上风，产品遍及出口泰西市集。光伏在那时成了发财致富的最荒诞赛谈。英利的苗连生成了河北首富，赛维的彭小峰成了江西首富，而施正荣更是成为了中国首富。

但泡沫很快被刺破。光伏产业那时的特性是三头在外，原材料、技能和市集王人突出依赖国外供应，而跟着2012年泰西陆续对中国的光伏产业实行“双反”拜谒，这些依赖国外中枢元器件的首富们很快坠落，从首富变成了首负。

早在十年前，德勤全球副首席实施官德克森就说，中国制造业低成本的时间依然已往，中国应逐步从低端制造业走出来，解脱来料加工的分娩模式，不停升级并参与到缱绻、包装以及市集等高技能含量的历程当中。

如今，中国企业在全球产业链上演的变装正在发生调动。

比如光伏组件产量已链接10多年位居全球首位，电板片、组件等产量产能的全球占比均达80%以上。更关节的是，中国光伏产业克服了材料上的瓶颈，在多晶硅和单晶硅上禁闭了番邦的把持。

而全球装车量前十的能源电板企业中，中国企业占了6个席位。宁德时间、亿纬锂能、国轩高科等锂电板厂商也加快在国外投资建厂。和以前的以老本大致市集换技能不同，能源电板厂商不再是大而不彊。比如宁德时间与泰西车企调和时，宁德时间是提供技能和服务支撑的厂商。

忽从梦中惊坐起，列强竟是我我方。

而在家电行业，诸如海尔、格力等品牌其实一驱动就在精明自有品牌的创建。比如海尔很早提倡过一个叮咛叫“三融一创”，当地融资，当地融智，当地融文化，然后创立一个当地消费者认可的全国品牌。而在20年前，国内提倡“走出去”政策时，张瑞敏就提到要把走出去，变成走出去、走进去和走上去。

2024年上半年，格力产品消除全球190多个国度和地区，自主品牌占出口销售总数近70%。董明珠说，格力的出口已往依靠贴牌，现时格力出口的基本王人是我方的产品。还有科沃斯、追觅等一批新兴品牌驱动在国外市集崭露头角。

03

要自私，更要利他

2016年，复星收购了一家德国私东谈主银行，当地团队全心磋议了一场晚会。晚会现场出现了中国企业突出喜欢搞的舞狮节目，但郭广昌满脸不满，他当着一众大佬的面起火：以后复星整个的步履里不许有舞狮。

他认为舞狮太中国，容易给番邦东谈主留住这即是中国的刻板印象，反而不好融入当地文化。

若何融入腹地、服务腹地是整个出海企业王人会提到的话题。但历程踩了好多坑，尤其是当作奋勉内卷的东亚东谈主民，作念事作风和好多所在王人方枘圆凿。

海尔在好意思国建厂后，一驱动也学习国内在车间张贴劳模肖像，遣荒疏现社会倡导这一套在老本倡导不论用，自后干脆改为获奖工东谈主发购物券，深受迎接。

另外，海尔工场每天要开班前会，发扬不好的工东谈主要站在一个大脚印上接收月旦，这一套也作念法让好意思国东谈主难以接收，认为有损职工尊荣。自后，海尔在好意思国就把这项轨制改为了，发扬好的站到大脚印里接收表扬。

华为是中国企业出海的典范，但在华为走出去的二十多年里，曾经遭受过跨文化带来的照顾挑战。

2006年，华为国外发生过两缘由为文化冲突而引起的集体性事件，其中沿路是在伊斯兰国度，中方职工拍了一下腹地职工的体格，本意是要饱读舞，终结却被对方认为有同性恋倾向，要投诉开除他。另沿路发生在欧洲，那时中方东谈主员转发了对于当地工程师违抗轨则的通报，内部包含了该职工的个东谈主信息，被认为是滋扰了东谈主权。

强势的工会组织也让中国企业相等头疼。在奥巴马和奈飞投资拍摄的记载片《好意思国工场》里，福耀玻璃接办了通用在好意思国铁锈地带的一处工场，用于分娩汽车玻璃。面对工会，曹德旺刀切斧砍地说：我是很明确的立场，工会进来，我关门不作念了。

最著名的案例发生在2004年，上汽溢价收购了韩国双龙汽车，这是第一桩中国汽车的跨国并购案，但愿老本和市集换技能。终结遭到了当地工会热烈的抗议，以失败而告终。

李东生应该感触也很深。TCL收购汤姆逊之后，想裁掉30东谈主，终结半年后，在工会的羁系下，不但东谈主没少，临了还多了几个东谈主。

除了强势的工会，国内司空见惯的996，在国外好多国度王人无法被接收。比如年青的墨西哥女工牢骚责任期间过长、休息期间太少，“连上茅厕王人需要讲演。”但人人对文化各异的知道却有很大的偏差。曾有学者对一带一齐沿线的18个国度的中企进行了拜谒，中企照顾者认为，劳资纠纷的原因在于，处事家喜欢寻求工会措置问题。而当地职工则认为是中资企业未赐与当地职工饱和的怜惜和尊重。

国外的文化各异让好多中国雇主没了秉性。国内雇主开会，照顾层随叫随到，收购汤姆逊后，李东生去法国，下昼五六点钟打电话找照顾层开会，终结一个东谈主王人找不到。法国东谈主的责任期间短，但薪酬福利却很高，让好多中国企业家没了秉性。

而雇主也不可纵容画饼，更不可骂东谈主。霞光社的著作中提到这么一件事。一位中资企业雇主，在月旦墨西哥当地职工时，抨击了对方的身体与仪容，“还让翻译王人翻出来给对方听”。自后这位雇主因为此事被告状，最终被遣返归国。

除了符合跨文化各异带来的多样挑战，中国出海企业也应该议论如何给当地带来利益和价值，而不是只求当下的利润最大化。

正如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所言，任何一个“走出去”的企业，若是“走出去”仅仅对我方的企业成心大致对我方的国度成心，而不给当地带来益处，这种“走出去”是不可抓续的。

比如列国眩惑外商投资，一方面出于带动经济考量，另一方面亦然为了带动服务。是以，好多国度在引进外资时王人会明确条目中国东谈主与当地东谈主的职工比例。像东南亚好多所在就条目，办一个责任签证，必须要雇佣四名腹地东谈主。

事实上，好多企业出海，雇佣腹地东谈主的比例远高于这个比例。比如海尔好意思国的历任总司理，王人是在家电行业拔擢多年的好意思国东谈主，从总司理到平凡工东谈主王人是当地雇员。2008年，海尔工场所在地的训导还给张瑞敏颁发了“服务发展孝顺奖”。

小米在印度的总司理马努亦然腹地东谈主，在当地有很深的东谈主脉。通过他的穿针引线，雷军见到了印度总理莫迪和财政部长，雷军那时还给两东谈主每东谈主送了一部最新款的红米A4，这款手机的起售价499元。有一说一，雷总这就有点不够酷爱了。

这些腹地化的动作，让小米开端在印度的发展顺风顺水，小米自后也在印度建了工场。但没猜度印度不讲武德，这些年隔三差五整幺蛾子，印度成绩印度花，一分也别想带回家。天然，印度的遭受依然超出了企业本人能戒指的规模。

从收效企业过往的教育来看，腹地化依然被认为是出海走向收效的法宝。

杨元庆也说过：梦想遴荐出海，不是为了战胜某个市集，而是为了融入他们。在外界看来，梦想依然真切融入了全球供应链。

不久前，梦想在好意思国搞了一场科技大会，好意思国科技圈有头有脸的东谈主物险些王人来了，英伟达的老黄、英特尔的基辛格和AMD的苏姿丰同台亮相，还促成了英特尔和AMD的调和，而微软、高通和Meta的CEO天然本东谈主莫得现身，但王人通过视频方式出席。

能有如斯号令力且深度参与全球供应链的中国企业未几了。用龙永图的话说，整合亦然一种浩瀚的分娩力。但在好多国东谈主看来，这是腰杆挺不直的发扬，月旦梦想是买办、好意思国企业。国内公众对梦想的这些刻板印象，直到现时也没能统统扭转过来。

事实上，梦想约80%的分娩制造、70%的研发东谈主员、60%的职工王人在中国。但梦想已往很长一段期间，由于论说全球化辩论，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国内用户的情谊。

如今，杨元庆在最近的一次出海论坛上，突出强调了一个不雅点，中国企业全球化一定要扎根中国。

而扎根中国与愚弄全球的资源和上风发展业务并不冲突。

在最新的一场谈话会上，任正非本东谈主其实对全球化相等清晰。“好意思国的技能、用具很好，为什么毋庸？一定要用。华为不可用，没办法才我方去制造用具的。怒放立异，愚弄别东谈主的先进效果，才是一个企业真实的出息。”

华为的无奈，大多数企业王人毋庸面对，但对于其他出海企业而言，如何更好地扎根当地，从最初的走出去到现时的走上去、走进去，还需要很长的路。